咩咩肥

韩菱纱

被望舒的寒气侵蚀到最后的时候，韩菱纱整天整天地昏睡，即使醒了也只是朦朦胧胧的有些意识，模糊间能听见云天河闻声跌跌撞撞过来紧紧抓住自己的手，似乎还在急切地说些什么。

她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菱纱，你好些了么。

——菱纱，你不会离开我们的对不对。

——菱纱，我们已经成亲了，梦璃说成亲了就要一直在一起，所以你哪里也不会去的对不对。

笨蛋，我不会离开你的。

她听见自己这么说，耳边有紫英隐约的叹息。

他说天河，别吵到菱纱了，她需要休息。

笨蛋，即使我一遍一遍地承诺我不会离开，有些事情，即使再如何挣扎都是无法改变，比如望舒，比如我的寿命。

意识清醒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下去，每每恍惚间韩菱纱总会回忆这似乎占据了她大半个生命的一年，下青鸾，过巢湖，闯女萝，上琼华，寻三寒器，最后一幕定格在猎户装束的少年拉开后羿射日弓的背影，天火四散。

是她生命里最短却也是最重要的一年。

青鸾峰上喊着“野猪”不谙世事的少年，巢湖边御剑而立眉目清冷的少年。然后，遮了眼目的紫色雾气层层散去，柳府最深处怀抱箜篌盈盈而立的女子。

柳梦璃。

梦璃。

原以为不过是一个深闺里长大的大小姐，娇柔易碎，却在女萝岩中看到了她身上那些连自己都不及的坚定与悲悯。

好美，好美。

连由于被那个柳大人扣押去地牢，从而产生的那一点点迁怒与偏见也从此消失无踪。

那天韩菱纱意识难得清醒了些，天河不在身边，紫英说他守得太累了，被自己赶去树屋睡了。

韩菱纱知道，自己一天不好起来，天河一天安不下心来休息。

菱纱，我会找到阴阳紫阙的，你会好起来的。

站在床前的紫英揉着眉心，语气中有掩不住的疲惫与担忧。

对韩菱纱的，对云天河的。

还有对自己的懊恼。

韩菱纱注意到紫英那双秋水般的眼眸下方也有浓重的，遮不住的青黑色。

“紫英。”

“……”

“谢谢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韩菱纱笑了笑，微微侧过头不去看紫英的眼睛。不远处，梦见樽化作的梦璃微笑而立，一如既往。

不知梦璃在妖界，过得怎么样呢。

离开妖界的时候，婵幽已经正式把妖界之主的位子传给她了，她现在想必在为维持幻冥界的安定而修炼妖力吧。

那个时候，立在妖界一片紫晶中的那个梦璃，笑得温柔一如初见，温柔得让自己想替她哭泣流泪。她温和而坚定地抚开自己紧拉住她不放的手，笑着说菱纱，梦璃很高兴遇见你……你们。

她说云公子，记得要夺回望舒，菱纱就拜托了。

她说菱纱，不管我在你们心中能存在多久，梦璃都不会忘记你们的。

只是这样的女子，又有谁会忘记呢。

梦璃，天河这个傻小子，我无法放他不管……可是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该怎么办？

紫英出去看天河了，韩菱纱侧头看着“梦璃”，低声喃喃。

梦璃，我曾经希望，我们四个人，一起住在青鸾上，永远不分开。

只是天意弄人，我们的终局竟是如此。

或许等我死后，紫英可以照顾好天河的吧。

现在的我，只愿天河能好好地活下去，好好的，他不适合悲伤。

是吧，梦璃。

你懂的吧。

天河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因为，你从来都是如此善解人意。

梦璃。

梦璃。

 

柳梦璃

一直到现在，偶尔柳梦璃看着幻瞑界满目的紫晶，还是会有些微的恍惚。

紫色很美，紫晶也很美，莹润剔透，上面映出了无数个紫得梦幻的幻瞑界。

——就如镜中花水中月。

然而每每午夜梦回之际，柳梦璃总是会忆起多少年前的那个改变了她那之后所有人生的一年。

催动法术散去紫雾，眼前清楚出现了山中猎人打扮的云天河云公子，质朴无暇，那是云叔的儿子。

还有那个一笑狡黠却不掩善良的菱纱，韩菱纱。

一身红衣热烈如火，生性流转的灵力却是至阴至寒。

那年深闺大小姐的柳梦璃尚无法对陌生人放下戒备之心，温和而疏离地把两人拦在了自己世界之外。拒绝接近，拒绝试探。

柳梦璃总是温润的模样，但事实却她总是无法真正对他人放下心防。或许是那年族人接连死在自己身旁，连母亲也重伤，鲜血淋漓溅到了自己的身上的记忆太过深刻，那老道狰狞的脸总在噩梦中闪现。每当这时作为幼貘深深的无力感总会像丝一般层层包裹了自己，哪怕惊喘着醒来时，那浓重的窒息感仍然挥之不去。

知道女萝岩中云公子纯挚的赤子之心与菱纱的飞扬跳脱真正感染了自己，终于柳梦璃决定放下戒心去尝试让谁走进自己的心里。

一路上笑过哭过快乐过悲伤过，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陪伴着四人，谁知我命由我不由天一句话竟成了最大的讽刺。

如果早知这样的终局，再回到当初自己是否还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柳梦璃问过自己很多次，每一次的答案皆是不曾改变。

是。

哪怕最终注定了失去，至少曾经拥有过快乐过。

最后一个十九年之期时柳梦璃依约回到了青鸾峰上。

紫英虽然容颜不曾改变，却早已满头银发，紫色的魔剑熠熠生辉。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唯有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不曾更改。

“你……他们等你很久了，一定有许多话要说，我先回剑冢。”

柳梦璃仰头目送紫英御剑消失在天尽头，沉默许久，神色极尽悲哀。垂了首望向不远处的一座墓，墓碑上“爱妻韩菱纱之墓”刺得她眼睛略有些疼。墓前斜插着的那把望舒仍然如同往日冰晶般光华流转，凌厉无双。

柳梦璃缓步行去，每近一步，心中仿佛便有什么攥紧了一分。待到墓前，心里仿佛被什么堵了去，再也呼吸不了。柳梦璃膝头一松，直直跪坐在了那墓前，抬起手臂轻抚望舒，渐渐哽咽不成语。

菱纱，韩菱纱。

记忆中红衣少女狡慧的笑还在眼前，总是一手轻点着脸颊笑意盈盈地说着“梦璃你最好了~”

眼前唯余一方孤坟一柄秋水寒剑罢了。

菱纱，我知你。

云公子于你，是无法割舍的人，永远无法放下不管。他总是给你惹祸，无论是太平村的粽子还是巢湖的风邪兽，都是梦璃无法企及的过去。

只愿，如有来生，如有来生……

起身回首，柳梦璃恰撞进了云天河向她伸出的手中，少年微阖着双眼，一笑如昔，一切定格成水墨，刹那永恒。

这是柳梦璃最后一次履行约定。

往后回到幻瞑界，从此人间不见。

最终。

一切都被时光掩埋。

END